【懿乔】聆神

*给wuli耶宝 @耶_ 的(拖了好几个月的)点文,军师x巫女,一溜溜策乔注意避雷

*大刀警告,全是架空,人物关系阵营全是剧情需要,不要杠

*ooc属于我,他们属于彼此



0

乔莹择了个良辰吉日,墨笔在黄历上打了个圈,定下了自个的死期。

1

乔莹总是起得很早。做巫女本就是件苦差事,何况是国君彀中的小夜莺。寅初太阳刚升起一半,她便要登巽风台,迎着刚落地的日光念祷祝词,祈求大魏国日日都像朝日一般繁荣鼎盛。

巽风台有几十丈高,却还不算冷,人们都说那是最接近神灵的地方,或许有些道理。最虔诚、最洁净的少女在太阳升起的第一缕巽风吹来时三拜九叩,便能听见神灵的声音。

乔莹端着圣灯昂首而立,行国礼,额头紧紧贴在青石板上。大魏国的神或许是个哑巴,她每日都会想。如此不敬的想法从未消失过,可她还是好好的,无病无灾也不会平白摔跤,连宫中的蚊虫都不会来烦扰她。侍女小厮们理所当然觉得是神灵庇佑,故没有一刻断了讨好巴结。

她每天的工作倒很单调。晨起祈福,卯正归来,大段大段的古经佛语等着她去抄诵注释。未时,国君召见,询问她今日神灵有什么谕示。夜晚热闹各自散去,乔莹退入暗室冥思,直到黎明再临。

暗室位于她卧房的乾位,四面无窗,只搁的下两人的身形。内里仅置矮台,桌上羊脂香烛过三个时辰便有人更换,这小小一隅便时时流动着禅意的香味。乔莹走进暗室,阖门点灯,矮台上有封信笺,她习以为常地打开来,便知道是今日的“神谕”。“常州将发瘟疫”,只言简意赅的几个字上书。笔迹遒劲有力随名家手笔,大抵是今日那人心血来潮,亲笔所书。

她便像往常一样,将笺纸丢入灯盏,再盯着它完完全全变成细密灰烬。封上什么都没有,真像那个人,做事什么痕迹都不留下。


乔莹深知自个是司马懿手中的一枚棋子。


2

乔莹十岁时,母亲也去世了,流落在街头被一块馍骗进人牙子手里。司马家买下她和许多脏兮兮的同岁幼童, 只花了几吊钱。彼时相国的位子还是司马家的政敌稳坐,司马懿却已做了太子门下的少庶子。那日他从太子府回来,身上玄色的锦袍烫着金边。周围的孤儿看见他,好几个直了眼。他走过来,在他们面前踱了一圈,最后停在她面前。“就这个吧。”他说。他指着乔莹,和她四目相抵,用乌金布料的袍袖拂过她头顶的乱发。

他笑了一下,乔莹很不明白。笑容应该是温暖的,让人打心底里觉得安心的。可她看看这个少年,只想快点逃回母亲身边。

她从没见过一个人的眼睛就像寒潭一样,漆黑如墨一眼望不到底。不要说伸手触碰,可能就连抬头望一下,都会被拉入潭中溺没而亡。

但多年后,司马懿坐在万人之上的位子,她在他书桌侧位的一席跪坐。他正难得饶有兴致地临摹一张碑帖,便也愿意同她说上两句地突然开口。

“你可知我当初为何选你?”

乔莹懒得去猜司马懿的心思。案上的香炉无声燃烧,乔莹便去瞧那烟柱,虚无缥缈地冉冉升起,升着升着便消散于无形。“不知。”她心不在焉地开口,“求相国相告。”

乔莹便又见到数年前那个泠然似铁的笑容。“因为我见你第一眼,便知道我们两个是一类人。我喜欢你的眼睛。”司马懿轻描淡写如同述说一件往事,“你跟我,我们很相似。”

是吗?

她没有开口询问,而是点了点头,只目送着炉中檀香燃尽。

相国府从不留没用的人。即便是救过他的命,知道了不该知道的东西,也会悄无声息地消失。天下熙熙,皆为利来。天下攘攘,皆为利往。司马懿深以此为信条,便向来只抓住能给他带来实利的东西。

他在朝中笼络人心,铲除异己,架空皇权以致大权独揽,乔莹是不可缺失的重要一环。国君非治国之才,又闭目塞听不辨忠奸,对相国和巫女之言俯首帖耳。大魏国举国信神胜于信君,就算乔莹开口说出明日会雨火降灾,于多数人而言,这便是神谕,不可不信。

不敢不信。

乔莹习惯了让自己像死人一样安静。开始很难,她战战兢兢向国君传达虚伪的神旨,引得国君起疑。她回到卧房,司马懿早等在熟悉的暗处,将她贴身侍女的小指摆在她面前,平静而残忍地宣告若她不能做到最好,便有人会死。

下次或许就会是她。

那一晚她很丢人地止不住颤抖,不敢去看司马懿,不敢去看那个原本整日叽叽喳喳的小姑娘断掉的手指。烛火明明灭灭地跳动,暗室内香气缭绕,乔莹却觉得几乎要窒息。那人只淡淡地吐出一句话,便越过她身前那一点明亮,踏步隐入背后的重重黑暗里。

“那便听话。”

乔莹如一场大梦骤醒,原来她早已死去,徒留一具戴着繁冗沉重巫女冠冕的躯壳,仍能肆无忌惮地高谈阔论些用那颗腐烂坏死的心织就的讖言。

3

直到孙策如同一颗天上陨星,恰巧就撞在她面前,熊熊烈焰势不可挡成燎原之势,春风一吹本已荒芜的心田霎时间万物新生。

乔莹第一次见到孙策是在上元时分,届时文武百官皆陈殿前,由她和手下侍女念词祈福后分发平安香,以及些汤团糕饼类的再寻常不过的上元吃食。只因经了她手,便仿佛高贵了一层。人人见了她皆低眉顺眼双手合十,心里无非想的是愿巫女庇佑全家在这一年平安康健,事事顺遂。唯有孙策,先是对她致谢,而后直视她的眼睛,用只他们两人听见的温柔声音赞叹巫女双目灿若星恒,甚是美丽。

他眼里哪有半点谄媚奉迎。她一看便知,眼前人所有的话语都出自干净透明毫无杂质的澄澈内心,没被任何一分的杂质污染过。即使那些污秽透过缝隙溜了进去,也会被盛炽的阳光燃烧殆尽无处遁形吧。

乔莹感到孙策眼里的阳光照在了她脸上,无疑激起了一片红晕,以及随之而来的无地自容。太耀眼了,她的眼眸亮起又迅速黯淡。她想起司马懿的话来,啊啊,没错,他们实在过于相似。

但即使是见不得光的蛾子,见到黑暗里刹时燃起的些微烛火,也会奋不顾身地扑上去。

此后乔莹不无感觉,少年一头撞进她视线之后,抬头低头,见面的次数仿佛增多了不少。她去觐见国君,一眼望到那少年正端坐国君面前侃侃而谈,言语见引经据典又辅以亲经战场的见闻,闻者无不面目振奋,连素来慵懒无神的国君都被其吸引,神情中显出津津有味来,连声赞他少年英才。他余光瞥见她静坐纱帘之后,眸色立即多了几分亮色的笑意。细雨落春催开新桃,是在经年腊月寒冬的地方从未有过的。

只是她自己都未曾意识到,自己渐渐有些飘飘然了。以至于那阵春雨太暖,暖到司马懿风刀霜剑般的目光轻飘飘地落在她头上,像况似无害却无声无息取人性命的斩首细线,她还如坠梦境,浑浑然不觉。

这也不应怪她,乔莹许久未曾做过梦了。

但司马懿不会给人机会做梦,就像不会给利剑机会,等它因生出铁锈而不再锋利。他很快便再次以现实清醒地通知她,飞蛾应有自知之明,脆弱的身躯只配一辈子待在黑暗里。

数月后的一晚,相国通过暗道亲临暗室,如往常一样递她信笺。乔莹拆开来看,泛着松香味道的文墨混着烟气钻进鼻腔。她突然开始止不住地颤抖,牙齿打颤,声音却被恶狠狠地藏在咬住的下唇后边。乔莹抬首望向面前端坐的司马懿,仿佛望向一团混沌不清的黑暗——或是再现多年前让她心悸至此的寒潭。如今它来吞噬她了。

笺上文字依旧精简,却字字都像锐不可当的利刃,将她的灵魂四分五裂。



——“孙策有谋反之心,择日诛之。”


4

孙策怎么会谋反呢。

乔莹无视了堆满书桌的课业,溜到个谁也寻不见的安静地方躺下,漫无目的地数天上的流云。言语或许能骗人,眼睛和心却不能。孙策是阳光照耀下的汪洋大海,一眼望去皆是碧波粼粼。他想将腹中所学皆献给江山社稷,他想建功立业留名青史,史书上所载他的存在让战乱销声匿迹,百姓能安居乐业,不必再靠什么神旨吊着些许缥缈的念想。他想,她很想看到那一天实现。可注定不能。

因为旁人眼里,只见得孙氏权势渐起。孙老将军仁厚威严,所到之处天下兵马愿誓死追随,可到了国君眼里见的,便只有功高震主了。就如同司马懿所说的,“如今天下只知孙氏而不知曹魏,早有有心人打了借这棵招风大树的算盘。若真到了那一天,便也由不得他如何想了。”

她不知哪里来的勇气,抬眼直视司马懿冷笑道:“相国是怕自个无法再只手遮天了吧?

他显然怔了一瞬,但很快恢复了常态。“权柄之重,本就应当交到能者手中。若落在无才无能者肩上,只会令大厦倾颓,酿成大祸。”

“相国好生自负。”

“我非自负,而是自知。”司马懿本就生的高,望向乔莹时便理所当然俯视,“巫女大人须得认清些,价值,才是人立于此世,最不可或缺的东西。”

“可你有何权利擅自决定他人生死!”她忽然盛怒尖叫起来,却像极了杜鹃啼血时的哀鸣。她想要紧紧抓住司马懿的衣襟,质问的话在腹中堆积淤结,临到后头却自动自觉瑟缩起来,转而为更加剧烈的颤抖。

“大魏国或有神,但——不是你!”

她目眦尽裂,听见自己的声音一字一顿地说道,:“你也不配!”

回答她的是拳头狠狠砸上案几血花崩裂的声音。她不用看也清楚,面前那人不再收敛肆意扩散爆燃的愤怒,一时间如同变作了疯涨的海潮,涛声肆虐,奔涌着向她扑来。她颤了一下,后脚没出息地退了一步。恐惧像钻进骨头缝的小蛇般顺着肌理往上爬,她却没再动,嗔目瞪着司马懿,和那双眼睛对视。

司马懿最终还是放下了手,垂下了眼眸。

“今天你也累了,早些休息吧。”

他一拂衣袖跨了一步,便越过乔莹身边,向她身后的黑暗行去。乔莹并不去看他,只是稳稳站着。有些飞蛾若难以接近光明,便妄想自身成为光明。

司马懿走出暗室时回望了一眼乔莹,才自知锤上案几的右手正滴滴答答地淌着鲜血,指甲也嵌进了掌心软肉。他也不知为何自己如此震怒,以至于过急地踏出这一步诛杀孙策,极为可能的后果便是失却好不容易聚拢的民心。或许是神当得太久,便再也不想当人。司马懿揉了揉眉心,又回想起乔莹决绝的眼神。

乔莹心里应当清楚,他绝不能忍受牢牢握在手心的东西,生出一丝想要逃离的念头。


5

孙策被处死的那一日是谷雨,仿佛上天知晓他蒙冤而去,便降了一场大雨,将都城的街道涤荡得干干净净。乔莹将自己锁在了门内,谁来叨扰都称身体不适。

雨后万物初新,窗口吹进好闻的青草香味。乔莹却只呆呆盯着窗框,细嚼慢咽自己平静到死寂的内心。她的咽喉莫名其妙哑掉了,乔莹却并不感到奇怪——或者说她已感觉不到任何什么其他的东西。即使她照常觐见国君,怕是也一个那人想听的字也说不出吧。

乔莹原本确信自个是司马懿手中的棋子,而司马懿最怕的便是这些个棋子忽然某日睁开双眼,想要从他的手心挣脱出去。她这颗好用的棋子做了十几年尽心尽力的骗徒巫女,如今应是彻彻底底的没用了。

雨后初晴,天上流云片片,倒有些悠闲。乔莹越发地羡慕起它们来,即使聚雨成云风吹即散,也是散入了无际广阔的天地之中,来去全凭自个意愿。她想成为一朵云,而非接着做那徒能散发香味却在窄窄一隅燃尽身躯的香烛。她不能决定自己如何活着,便想至少决定自己如何死去。

她如何不该死呢。十余年如白驹过隙,她对司马懿言听计从致使太多她从未知晓的人命丧黄泉妻离子散,她是为虎作伥,这一点她早该明白。她只是太懦弱,甘愿俯首帖耳地依偎在那人手心,天真地祈求他遮蔽风雨。

她早该看清楚的。司马懿看她的眼神,与看一件器皿、或是一枚工具有何不同。身为棋子却心存侥幸,便是她为何错活至今的缘由。

乔莹觉得自个将一切都想得通彻,却独独弄不懂那一丝侥幸是什么。

次日她如往常一般携了侍女早早上巽风台去。身边人换了一个,瞧上去更机灵些的样子,一看便知是那人府上新到的丫头。乔莹并无心思花在她身上,只一路低头快步,走几步便要双手合十,虔诚地弯腰一拜。

新来的丫头到底好奇,忍不住开口问她为何今日的祷祝要如此赘冗。她只是摇摇头,“今日我有预感,神明有重要之事相与。”

小丫头吓了一跳:“关乎国之兴亡?”

乔莹继续向前,不再言语。

等终于到了顶,巽风如往日一般无二,温暖拂面裹挟着日光的味道。乔莹放下圣灯,行国礼,三拜九叩。灯芯叮叮当当,万物沉寂。可乔莹却觉得这是她确确实实离神明最近的一次——这一回她确确实实听到了声音,清晰无比地回响在她心中的方寸天地。

是她自己的声音。

那一刻无论是呼啸的风声,亦或是身后侍女的尖叫,都显得太过渺小细微。她将身上缀满流苏悬挂银铃的外袍向外一抛,紧跟着让自己的身体随它向前。她大睁着双目,生怕错过任何一瞬的风景。天上的流云触手可及,而外袍上飞扬的坠饰让她如同变作了一只飞鸟,能一直拍着双翼飞到地平线去。

若她没有看见在坠地前离她的身体不过几步之遥的司马懿的话。

她想不通为何此时本该政务缠身的司马懿会出现在此处。那一刹太短,她来不及思考那么多那么多难以理解的事情。她只是任由瞳孔寸寸放大,映入其中的那表情是乔莹从未见过的。或许是因为日光的缘故,他的五官轮廓前所未有的清晰,熟悉的傲慢像是街头艺人跳傩舞的面具一般,从边角崩裂开来,裸露出其中真实刺眼的震惊和动容。

司马懿似乎张口欲喊,且向她所在的方向伸出了手。可惜他们间的距离尚未伸手可触,他甚至未能触到她外袍的飞边,只是拢入手中飞溅的一滴鲜血。


他到底为何要露出这样的神情呢?

这是乔莹究尽最后也未曾想明白的一件事。无边无际的黑暗暖洋洋地将她裹了进去,仿佛多年前那欲揽又止的少年手臂。她躺在黑暗里,周围一片静寂,再也听不见半点神的声音。

fin.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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