【懿乔】灼灼

*原作向。大概与《梦中春》有同样私设,但部分情节与《万里秋》有出入,大概是平行时空小番外

*就是爱情向就是爱情向就是爱情向。孙策纯纯推动剧情工具人。

*全文8k字,我垃圾文笔写不出他俩好嗑的万分之一,求他俩锁死我愿做两位一辈子见证人。






1

海水入肺的那一刻,乔莹眼前闪过许多幕走马灯。

 

 

乔莹感到身子越来越沉,脑子却十分清醒地体会着肺泡被无情挤压传导来的疼痛,和被海浪裹挟着翻滚造成的身不由己。今日本是个好天气,所以攻城才会定在今日。是她以自身命数为代价强行倒换阴阳,调动海潮听她号令翻卷起冲天怒涛,如今却成了困死自个的死局。她没能杀得了仇人,到底还是太弱,可如今自嘲自怨自恨都已没了意义,多年前的古老预言里她的宿命便是回归大海,此刻竟然应验。她想起江郡流传的民间志怪传说里,溺水而亡者大多不得超生,会变作厉鬼终日游荡在水里。回想这可笑的一生,若历史在旁碰巧观摩,怕不是也为她蜉蝣草芥般的徒劳挣扎而捧腹大笑。她只得无奈而哂,好不容易苦尽,却得等不到甘来,抱憾而终。

 

 

大限将至了,乔莹却还是要去想司马懿。她不自恨了,却还可以恨他,甚至怨毒地想着断气以后变作水鬼继续索命也未必不能成功。他命如此好,这般死局都有人护他。若给他活到七老八十,风中残烛,她未必等不到亲手报仇的机会。

 

 

她已想得够多,遂闭上眼放任意识涣散。生前牵挂的人们不是已经离去,就是已有值得托付之人照顾。她这一生从头算起便碌碌无为,患得患失,弥留之际只有仇恨值得一提。

 

 

却也不重要了。

 

 


2

等她猛地睁开眼睛,脑海里本该成为遗言的最后一句话还没有散去,想要说出口的词句变成了不受控制的猛咳与呕吐。乔莹感到胸口和四肢关节像被重锤击打过一般剧痛,以至于她反应过来自己是如何翻过身来吐出气管中残留的海水时,她抬起了头,而后如遭雷击。

 

 

她的仇人——司马懿,正站在她的面前,同她一般浑身湿透,却用她阔别多年、却万分熟悉的眼神望着她,如同要将她剥皮拆骨。乔莹第一反应是去摸常年别在腰带上的匕首,然而它却同她肢体的气力一起被海浪卷得无影无踪。她只得死死盯着眼前人,即便绝望代替退去的潮水将她的呼吸吞没——此刻在他面前,她仍旧是待宰的羔羊。

 

 

然而司马懿却很快别开了眼神,在她不善的注视下向海岸边上走去,蹲下来翻弄一些大抵是同他们一起冲上来的船和人的残骸。乔莹脱了力,动弹不得,只能目视着他将那堆已经几乎变成垃圾的东西挑挑拣拣,没什么用的就毫不留情地丢在身后。最后他挑出了一些军粮、绳子还有别的一些她不认识的大概属于军中的东西,离开前走回她身边换回那副睥睨的神情,如过去一般冷淡地对她下达了命令:“跟我走。”

 

 

“你为什么在这儿?”她反问道。

 

 

“这要问你自己。”他似乎是浅浅地冷笑了一下,“你干得很好,差点把自个给杀了。”

 

 

乔莹知道他在嘲讽自己,倒也没变什么脸色,只是垂下睫,想着做出同他的冷笑相似的表情:“想来是老天爷也觉得我命不该绝,给我机会继续杀你。”她随即抬起头来用尽全身最后一点气力怨毒地瞪他,“在赤壁我差一点就成功,你现在不要我的命,我早晚要去拿你的。”

 

 

司马懿却转身往相反方向走去:“申时过了。不用等入夜,岸边必起大风。要穿着这身湿淋淋的破布冻死在这,随便你。”

 

 

乔莹没有接话,保持着姿势愣了一会才爬起来。司马懿没有等她的意思,走得很快。他说得没错,天色已有了暗下去的打算,风虽不大,猎猎地吹起来,却还是叫她这个浑身湿透的人不住地打起哆嗦。她抱着双臂勉强稳住身形,跟着司马懿的足迹走进海岸对面一片郁郁葱葱的树林,瞧见他已经找了一片防风的空地,堆好了砍下来的细树枝——柴薪,并不知道用什么方法生起了火,它噼里啪啦地跳动在木头上,烘着一旁搜捡来的一张展开的布,大概属于哪个将军生前的披风。

 

 

司马懿正在捕猎,他的到来重新定义了丛林法则,此刻他是任何一条自然链绝对的顶端,只因为魔道之力让人类进化得更加接近神。他熟练地召唤出藏在血脉里的影刃,轻易追上一只逃命的野鹿,砍断了它的四蹄,并在这时转过头来,正好对上她的视线。野鹿轰然倒在地上激起许多尘土,哀哀地尖叫着,乔莹的心也跟着揪起并上下窜动起来。司马懿如同一个老练的杀手——或者说,猎人那样冷静地注视着它,半晌,遥遥地对她说道:“你来动手,杀了它。”

 

 

乔莹没动。“我已经不需要听你的了。”她说,“你没有资格对我发号施令。”

 

 

司马懿说:“你在心软?”

 

 

乔莹没有回答,只是攥着拳,双脚和下牙齿都灌了铅一般僵站着,默默注视司马懿因没等到她做声而显露出一点不耐烦,干脆利落地割断鹿的喉管,再将它的皮完整地剥掉,掏出内脏,处理成与集市的肉摊上展示出的商品相似的模样。司马懿的影刃很方便,延展性和精密性都很好,没让一点血污沾到他本来就一团糟的身上。乔莹心中倒没有什么冷眼旁观血腥场面的不适感,反而不合时宜地有点想笑——司马懿操纵着他精妙的魔道技艺,却像个屠户一样处理生肉,场面未免显得滑稽。

 

 

司马懿却没察觉到此时乔莹心里在偷偷地嘲弄他,还当是她又一次被自己夹枪带棒地羞辱到,遂不再言语,用削尖的木棍串了鹿肉架在火上烤,自己也到了火边坐下,意图烘干身上湿透的衣物。他不理会她,时不时转动一下木棍的底部。风渐渐大了,她终于熬不住身上每个毛孔都传来透骨的寒冷,寻了个远离司马懿的位置坐,伸出双手来烤火,慢慢地舒出一口气来,感受难得的温度。

 

 

司马懿看她的模样,似乎不给她找不痛快就要反噬到自己似的,发出一声嗤笑:“到底还是怕死的。”

 

 

乔莹说:“在水里时我是想过一了百了的,到了岸上我也还在想。只不过现下见着你,”她含着些恶意地皮笑肉不笑一下,“我反倒不想死了,我活着,早晚杀了你。”

 

 

“这才像样点。”司马懿说,“我当年把你从江郡带出来,不是为了让你二十来岁就去死的。”

 

 

乔莹没听明白他话中意有所指,因为在那之前怒意已经再次先一步淹没理智,只因他这句颇含讽刺、却被那么轻飘飘地说出口来的话,又一次将她的夫君死时的模样送到她眼前。她登时便站了起来,颤抖着脚步冲到他跟前,揪住了他已经贴在锁骨上的衣领子,向他嘶吼道:“你怎么还有脸这么说!你把我从江郡带出来,免了我的死罪,是,我感激你,敬佩你。你教我东西,与我技艺,于是我更加依赖你。然后你利用我,将我当成棋子,我也心甘情愿地装聋作哑了一阵子。”

 

 

乔莹没给司马懿任何插上一句的机会,也完全不去看他的反应,只昏着眼前哑着声音歇斯里底:“可我也不能一辈子做个棋子!我刚开始像个人一样的活着,你就来毁了我的一切……!”

 

 

司马懿看着她宣泄完情绪,剧烈地起伏着胸口,却低声笑了一阵,针锋相对地回道:“我还真不知道你回到江郡后被驯化得这样没出息。孙策,他果真是个庸人,这样的人做一国之君?未免太可笑,他死的不冤。”他盯着她的眼睛,跟随着她眼里交织暴怒与悲伤,“你的一切,就是一个死了的平庸男人?没了他,你就活不下去?”

 

 

“愚蠢。乔莹,你愚蠢得让我想笑。”

 

 

“司马懿,你凭什么这么傲慢?”乔莹只恨自己身边没有一把称手的武器,否则她非忍不住割了司马懿这毒蛇一般的舌头,“呵,我当然活得下去,我还要好好的活。你活一天,我便活一天,等亲手让你见阎王我才能安心闭眼!”

 

 

司马懿听见她又一次直言杀自己,反而放松了些许冷鸷的神情。“好。”他说,“你杀不了我,但我继续等着这一天。”

 

 

 

3

乔莹还想骂几句难听的话,可仿佛为了呼应她的暴怒一般,一声响雷骤然炸响在天边,瓢泼大雨接踵而至,没给这无名角落里纠缠的二人半点反应时间。篝火很快熄灭,只余一缕青烟混入雨幕中。乔莹不得不去跟司马懿面面相觑——即便方才已将衣服烘得半干,此刻也全成了无用功。饶是总镇定自若的司马懿,猝不及防切身体会了一番天有不测风云,也显出几分惊慌和恼火来。好在早秋的暴雨来得快去得也快,可这一趟雨下完,天却已将近黑透。入夜本就降温,夜风也毫不留情地肆虐起来,将二人打回像刚从海里爬出来时那般瑟瑟发抖。

 

 

失温是要命的。司马懿不得不勉强站起来去查看柴薪。原先的木头进了水,已点不着了。好在打火石还起效,他只得忍着寒风透骨再去砍些柴来。乔莹一边在原地哆嗦一边冷眼瞧着司马懿忙来忙去,忍不住大声刺他:“到底还是怕死的!”

 

 

司马懿无言地重新点上了火,哪怕这一次火苗因着潮湿小了许多。“我也不是为了今天去死才离开武都。”他坐了回去,“你为什么活着,我就为什么活着。”

 

 

乔莹瞥过一个余光去看他。上次跟他交谈这许多话,好像还是在稷下的时候。 他是优等生,什么都会,连扎风筝这种歪门邪道都精通,画的燕子纹样虽略显歪斜,却足够哄十一岁的她了。 那会儿她也好奇问过,为何他如此博学多才,司马懿答的是,为了活下去。

 

 

那会儿她不能理解,后来也没什么再去了解他的机会。回神到现在,只有刺骨的冷让她保持着清醒。衣衫又一次湿透,像一具寒冰枷锁般将她紧紧箍住了。大难不死,下一句什么来着?乔莹摇摇欲坠地想着,是不是必有后患?

 

 

司马懿在此时靠近在身边撑住她肩膀,开口又是语出惊人:“把衣服脱了。”

 

 

乔莹属实被震撼到,半晌才从牙缝里挤出一句:“你是不是疯了?”

 

 

“湿衣服穿在身上,风一吹,水要蒸发,便吸走你的体温。”司马懿说,“它是无情死物,你不狠心舍了它,它就是附骨之疽,一点点蚕食鲸吞了你的命。”

 

 

说话时,他已经将身上湿衣服褪了下去。乔莹脸一红,登时紧闭上双眼,喊了一声登徒子。司马懿在她身后说道:“有夫之妇了,还有什么可害羞的。”

 

 

他为什么总能若无其事地反复践踏她的逆鳞,乔莹感觉脑中热血又开始上涌,却也不想缴械认输,遂赌气一般三下五除二将湿衣服扒了个干净,恼火地喊了一句:“现在你可满意了?!”司马懿却是不满意的,继续抛出句更骇人的话来。

 

 

“过来,抱着我。”

 

 

乔莹气结失语,震惊于司马懿突如其来的恬不知耻,以至于尽忘了他今晚的举动已属实不太符合他平日的性格。她仍旧闭着眼睛不看,怒极反笑地挤出一句:“你这是又在命令我?还当我是你稷下的小养女?”

 

 

“我是在求你。”司马懿平静地答道。

 

 

“求我么?”乔莹听了却冷笑,“这是你一贯求人的方式,司马懿?是了,原来是那时我没有极尽卑微地去求你,求你放过我,所以你才轻飘飘地毁了我么?”

 

 

“我曾求过你的。是我先求了你。”他发出一声淡淡的,分不清是叹息还是嘲哳的气音,任它慢慢消散在无边黑暗里。“是你先没有给我机会。”

 

 

 

4

江东乔氏还未覆灭,妹妹乔婉也称职地充当着玩伴角色时,乔莹也尚未可知自个被许多条条框框束缚调校,原来是要像个印了花的馒头一般,被丢进海里充当祭品的。她那会儿碰巧观摩过一场婚礼,财主家的女儿穿红戴绿地被送上喜轿,满街敲锣打鼓地撒糖、奏乐,排场极大,欢欢喜喜地送到新郎家里去。她偷偷捡了块喜糖,塞进腮帮子含了,很甜,但却是仅此一次的滋味。她那时不懂,顶羡慕,幻想自个及笄了也能风光大嫁,嫁个如意郎君,教全城人同她今日一般眼馋。只是她想不明白新娘子上轿时缘什么哭,家人来寻她时,又缘什么笑。

 

 

后来她明白了,这些是通通与她没有关系的事情。海的新娘,说得好听,不过是一只金玉其外的鱼饵,所有人都心照不宣,包括她。但日子一天天近了,乔莹已经学会了自我麻木,却还忍不住想,那些民间话本子里写的,女儿家危难之际会有个丰神俊朗的郎君踏云前来解救,成就一对佳缘——会不会落在自个身上。

 

 

她的心慢慢灰下去的时候,司马懿来了。她到稷下去,可以读书写字、观花赏月、捉鱼逮虫,乔莹才明白原来这些美好的东西她也生来就配拥有。于是她愈发仰慕那个将她扯出深渊的人,即便他并不怎么笑,也不像话本子里的如意郎君。

 

 

乔莹也做过一些梦。梦里她穿上那身红嫁衣,满街奏着乐,轿子里铺了许多喜糖,她一颗一颗扒开往嘴里送,塞到两腮都塞不下了为止。颠了一会儿,听见外头人喜庆地喊着:“新娘到——”她就让丫鬟扶着进门去,拜了堂,饮了合卺酒,热热闹闹地同身边人牵着绣球进洞房去。等周围的嘈杂都散了,她坐在榻上等,等那人拿着玉如意来掀自个的盖头,她一抬首,看清那张脸,是司马懿。

 

 

后来他离开稷下,进了铁兽一般的武都,从一个学子毫不突兀地变成门客,再变成幕僚。她本就没有别的地方可去,也乐意同他在一起,一开始想的只是换个地方罢了,又有什么所谓——但事实并非如此。司马懿依旧教她东西,却笑得更少,他再也没碰过木架纸浆,甚至有时让她感到陌生的害怕。她知道了一个新词,天书。司马懿要她去找它,她不喜欢做这类事,但仍心存对他的恋慕。后来偶然得知他为了这虚无缥缈的东西杀了许多人,焚了许多书,做了许多天理不容的事,她才清醒过来,惧意彻底掩盖过去举案齐眉相敬如宾的遐想,从一个地狱逃回另一个地狱。

 

 

她下定决心离开的那日,正撞上司马懿应酬醉酒,神志不清地回家。他才刚及冠,仍是少年身形,两肩却宽阔她许多,能轻易地将她禁锢在他影子里。时至今夜,乔莹终于回想起司马懿的确是低声下气地求过她的。他说他已经什么都没有了,求她别走。

 

 

她的确没有给他机会。

 

 

 

5

乔莹最终妥协,凑过去抱住司马懿,脸仍别在一边眼睛闭着,似是最后的倔强。好在两人身上都太冷,麻痹了神经传导肌肤相贴触感的速度,不至于太过尴尬,让她宁可冻死也不委曲求全。

 

 

但司马懿还是讨人嫌地说了一句:“我不会对你做什么,被孙策那个山猪碰过了,总觉得膈应。”

 

 

“呸。”乔莹还是忍不住肋骨打颤,但能感觉到体温在一点一点回升,于是放开了嘴上的凶狠,“你杀那么多人,肯定有别的冤魂缠着你索命,怪不得冷得像块冰。”话一出口又觉得不对,好像现在自个在卧冰求鲤似的,却被冻得不想多说,没改口。

 

 

“他们欠我的。”司马懿说。

 

 

“是,谁都欠你。你下令屠襄平,城里的百姓也都欠你,你杀的那些文人也都欠你,”乔莹恨恨地说道,“但伯符不欠你。你这个嗜杀成性的恶鬼。”

 

 

“你说的都对。”司马懿耐心听完,回答道,“孙策不欠我的,你欠我的。你欠我的这辈子都还不清。”

 

 

“你……”乔莹再一次被气得愣住,无奈寒冷使得反应迟钝,舌头打结。

 

 

“你说得不少,该听我说了。”司马懿趁此机会打断,自顾自地说下去,“二十来年前有个男孩,出生在一个官宦之家,从小被教的是如何手握权柄,辅佐君主。他还没怎么学明白的时候,君主面前出现了一个叫天书的东西,预言他的家族以后会颠覆君主的王朝,于是一夜之间,他成了罪人之后,灾祸之子,原本要辅佐的君主甚至派一队人马专门截杀他,真是好气派。”

 

 

乔莹明白他在说自己,却不理解他为何无缘无故跟她讲这些。跟一枚棋子有什么好讲,又或者说一枚弃子、叛子?

 

 

“他死里逃生,流落街头,乞丐、艺童、学徒,什么都做过,什么能吃饱饭做什么,学过的国策兵法早就变得一文不值,他在街上还不如一只老鼠。”他语气随意地说着,像说一件无关紧要的事,“十一岁时,被贤者捡回稷下,才从草芥变回人。他学了许多世间少有人能领悟的知识,理解了许多宇宙中密不可传的真理,结果,呵。”他哂笑一声,“他以为他会成为世间罕有,哪知这世间从来就没他的位置。那个毁了他的人,永远比他更明亮,更正派,更众星捧月。他存在的价值就是自毁,以证明那人是绝无仅有。于是他开始憎恨,憎恨世间的一切,他想把这一切都毁了,看着反倒顺眼些。”

 

 

“然而他十七岁时游至江郡,带出来一个魔道家族的女孩。这事本来跟他没关系,但他看见那女孩的眼睛,总觉得跟他自个相似,于是多管闲事一回。又不想看她到外头乱长成个野猪,于是教了她一些东西,总归看着不差。”他从牙缝里挤出声冷笑,“他救了那个女孩的命,把她从一条漂亮的蚯蚓教成人模人样,然后她就在他需要她的时候,走得一声不吭。”

 

 

“需要她继续做棋子么?”乔莹也跟着冷笑,哪怕她的脸已经几乎冻僵,“还是只是享受她被掌控在你手里的感觉?她逃开时,你感觉被冒犯,于是恼羞成怒?”她根本没耐心在这种生死关头陪他玩什么讲故事的把戏,毫不客气地反唇相讥。

 

 

司马懿不再说下去,闭上了眼睛。乔莹也不管他,与司马懿说得再多,最终的结果也只能是自己憋上一肚子气。两个人虽然不着寸缕地拥抱在一起,却更像两只落水的候鸟,筋疲力尽地依靠着对方休息,并不含别的什么感情。

 

 

 

6

等到温度回升得不再那么难以忍受,乔莹就难以自控地开始犯起了困。她的脸颊还搭在司马懿肩上,却已经思考不了那么多的事情,上眼皮一下一下地往下眼皮上搭。司马懿倒没这么放松,他已经习惯了这种风餐露宿的生活,不过是这一次她在身边,其实大体上没什么不同。

 

 

没什么不同……是的。

 

 

她走之后君主曾趁醉戏言赏他几房小妾,他听完,饮了一杯酒,表了几句以假乱真的忠心,将这事一笔带过。他回到那个密不透光,藩篱一般压抑的宅邸,坐在朝南的窗子处往外看,往天上看,成群的雨燕仿佛这座城一成不变的代言者,不厌其烦地在闷干的空气里从他窗前飞过。

 

 

司马懿突然觉得烦躁,轻而易举地打下来一两只,任其跌落在院子里。他不理会,等到腐烂得差不多,再使唤下人埋了。他没去想过自己迁怒无辜飞鸟的原因,或许滥杀无辜才是他的本性。他想自己或许只是看不惯它们总是没心没肺地在他眼前飞来飞去。

 


后来他听说,江郡易主,孙氏成了新王。司马懿从前见过孙策,评判他是个有勇无谋的莽夫,成不了大事。再后来,线人传来完整消息,他次日便大张旗鼓地娶妻,娶的是那日在海岸上整夜作明灯为船队指引方向的女子,说来也好笑,是被新王当晚就灭了的遗老乔氏一族的长女。是乔莹。

 

 

司马懿没说什么,回过神来时已一人回到房间,砸了许多东西。他站着喘了一会气,看了看因无端失去理智而鲜血淋漓的手掌,慢慢地抱着头坐在一地狼藉里,反而断断续续笑了几下,疯了似的。他不能去想乔莹,一想到她如今的模样,她的笑颜毫无保留地给了另个他最不屑的、与他相差甚远的男人,他就忍不住想毁了更多东西,毁了能看到的一切,毁了她。

 

 

杀人这事最简单,他只要想就能轻易做到。孙策死得很慢,他站在他将死的身体边上冷眼看着,江郡主君躺在土里时也与被他射杀的雨燕没什么不同,鲜血蜿蜒着流淌下来,如鲜红的毒蛇爬行地上。司马懿浑浊着一双眼目睹孙策的眼失去光泽,不禁想象起乔莹得知消息后的模样,希望她早点来杀自己,不然他觉得自己快要被这无边的快意窒死。

 

 

之后一夜贤者入他梦中,直言问他:“仲达,你为何如此痛苦?”他答:“我活得很好,并不痛苦。”贤者叹息,轻抚他头顶说道:“对我,何必撒谎?”

 

 

“我在撒谎么?”他怔怔说道。

 

 

“你失了本心,仲达。”贤者说,叹息回荡在他漆黑空旷的梦境里,显得悲怆而落寞,“害贤为嫉,害色为妒。仲达,你是个聪明孩子,又何必自苦。”

 

 

“您说我在嫉妒么?”他一愣,转而难以置信地笑出声来,“我在嫉妒谁?谁又值得我嫉妒?”

 

 

没有人回答他。天方破晓,睁开眼睛后,荒诞的梦境如云般消散。

 

 

司马懿回神,感受到乔莹的下巴磕了下他肩胛骨,回过头时竟然恍惚了一瞬。曾几何时,乔莹靠在她肩上打盹的场面是那么理所当然。他心头又涌上一阵没来由的厌烦,故意挪动肩膀把乔莹弄醒,意料之中地捕捉到她发现自己睡过去后一瞬间的窘态。而后她又恢复那闷闷的神情,倒没有放开仍搭在他背上的手。

 

 

司马懿用余光看着她,突然没头没尾地开口:“他真有那么好么?”

 

 

“什么?”乔莹没反应过来他在指什么。

 

 

“你男人。”

 

 

“他是世上最好的。”乔莹沉声说,“比你好得多的多。”

 

 

司马懿没有接上她的话,那烦闷的心情又一次卷土重来,让他几乎恼怒。他回忆起在赤壁,乔莹召来的怒涛被诸葛挡下,惊人的冲击波回弹她自身,她当即呕出鲜血,如一片碎叶那样跌进无边波浪里。身后喊杀声震天,烈火熊熊,不用看也知道魏军正节节败退。他懒得再与昔日挚友多说什么,只是身不由己跳进海中,往那片不停深坠的影子处游去。

 

 

他很快追上她,看见她双眼禁闭,面孔已在海水无情翻卷下失了血色。他接住她的时候,她轻得像没有骨头。

 

 

孙策。他又想到这个死人,他像是成了鬼魂,永远萦绕不去,惹他心焦气躁不得安宁。他们到底为什么能如此快的,坠入爱河?然后拥抱缠绵,不分你我?凭什么?

 

 

这样想着时他已用力捏住乔莹脸颊渡气,而后抱住她逆流游向岸边。等到终于上岸,司马懿松了口气又去看昏迷着的她,仍然百思不得其解着那个他已经执迷了数年的问题。

 

 

“我能比他更好。……我本就是比他更好的。若你给我机会……”司马懿想又不想让她听见一般喃喃说道,手掌不自觉地收紧。乔莹却抬起头来,转回身看他终于因真情流露而寸寸崩裂的面具,和藏在那下面多年,深藏怨憎会、爱别离与求不得的,与她相似的蔚蓝色眼睛。她用一种——她再熟悉不过的残酷的语气轻轻地说:“你不觉得现在说这句话,太迟了么?”

 

 

司马懿闭上了眼睛,似乎是想重新将那些情绪藏起来一般。半晌,他回答道:“是啊,是太迟了。”

 

 

fin.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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